拔牙

每个人也许都会有那么几个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
我的阴影之一，是拔智慧牙。

第一次拔智慧牙的经历太糟糕了，零碎片断或许模糊了，但那深刻的恐惧一直盘旋心底，不曾淡忘。

事隔六、七年，我又避无可避，再、苦、一、回。


有了上一次教训，这一次我深思熟虑，尽可能找最专业的医生操刀。

医生四十来岁，我看他的衔头很长，越长越厉害吧？

看那慈禧太后不就封了“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”，中国史上最具争议的女人，谥号长度亦为大清皇后之最。

我怯怯地问医生：“会很难拔吗？要拔多久？”

医生泰然自若回答道：“不会，一点一点锯开，再拔出来，半个小时就好！”

悬在半空的心稍微镇定，随后想到那句“锯开”，我又紧张起来。


医生帮我打了三支麻醉针，我忐忑不安等着麻醉药发作。

耳边传来轻轻柔柔的音乐，仔细一听，竟然是《蓝色生死恋》的曲目。

我有点欣赏医生的品味，却又隐隐觉得歌曲不太吉利。

悠扬的歌声夹杂医生滔滔不绝的政治阴谋论，正热烈谈论着沙巴事件。

我悄悄打量他们，一位华裔医生、一位巫裔护士，加上一位印裔护士 -- 还真是三国鼎立。

两位护士都不太搭理医生，偶尔敷衍几句，但无损他高昂的兴致。


长篇大论后，医生终于暂停发表，注意力回到我身上。

我紧紧闭上双眼，两只手握得快麻痹了，耳边不时响起锯东西的声音。

我用尽前所未有的意志力控制舌头一动不动，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舌头给割了。

偶尔喉咙滑过咸咸的唾液，我猜那是伤口溅开的血，护士来不及处理。

然后，双手握得更紧。

不晓得过了多久， 就在我感觉嘴角快要裂开时，医生总算停下来。

接着响起数次宛若鱼线被剪断的声音，我心中一喜。

终于护士轻轻拍了拍我，叫我起身漱口。

医生再塞了一片纱布，让我用力咬着。

我偷瞄墙上的钟，医生骗我，明明超过一小时！

只是，短短一小时，我度秒如年。


医生给了我三天病假，两星期后回去拆线。

第一天在家有点昏沉，清醒时想翻读当年的网志，看看那时候都吃了什么，没想到大部分文字都成了乱麻。

那一段青葱岁月，我的回忆，所有欢笑与哭泣，都成了乱麻。

原来没有一个方法是可以永远储存记忆的。

这一次拔牙依旧很难受，半边脸肿起来，但平静多了。

隐隐约约记得，当时候，午夜梦回之际，好几次我是不堪折磨哭醒的。

而如今，回忆荡漾中，我反而不确定了--

当年撕心裂肺的痛，究竟是因为伤口，还是因为人。